儒艮,圖片來源:《中國海獸圖鑒》
中國儒艮的訃告
2022年8月24日,一篇名為《儒艮在中國已功能性滅絕》的文章發表于英國《皇家學會開放科學》,文章描述了我國儒艮分布的現狀,認為2000年以后我國儒艮已沒有明確的目擊記錄,該物種即使仍可能有少量個體存在,也不足以在我國形成穩定的種群,可以被認為已經局部區域滅絕。
這個消息并不令人震驚,從事野生動物相關工作多年,儒艮的情況多少有所耳聞,局部區域滅絕被提出只是早晚的事。然而,看到這篇論文的時候,仍然令人感到非常遺憾。
儒艮(gèn)是海牛目儒艮科的物種,是一種完全水生的哺乳動物。與他的親戚海牛圓圓的尾巴不同,儒艮的尾巴分叉,與鯨豚類似。儒艮科存在兩個物種,另一種巨儒艮曾生活在北太平洋與白令海,然而由于過度捕獵已于18世紀滅絕,所以如今剩下的儒艮已是該科唯一的物種了。值得高興的是,儒艮分布很廣,整個印度洋沿岸,太平洋西岸的熱帶水域,都有有它們的蹤影,但遺憾的是,在我國,可能已經見不到它們了。
巨儒艮如今只剩下躺在博物館的骨架供人觀賞
圖片來源:陳奕寧
諱莫不明的古代記載
儒艮的名字由代表柔雅的“儒”,與代表山岳的“艮”相結合,展示著該物種壯碩的體型與優雅的氣質。實際上該詞是由菲律賓萊特島的土著語言“dugong”音譯而來,詞源來自南島語中的“duyu?”,東南亞不少地方的美人魚一詞也來自這個詞源。從名字是音譯的也能看出,我國長期以來對該物種并不是特別熟悉,在上世紀80年代的調查中,不同地區對儒艮也有“人魚”,“海牛”,“海馬”等俗名,地域性很強。這三個詞在我國的古代文獻中則代表著多個物種,如“人魚”也可能表示大鯢或者鯨,偶爾還會指代南方沿海少數民族,“海牛”“海馬”則表示的物種更為豐富,從海蛞蝓、海豹、角箱鲀、海中的牛與馬以及神獸應有盡有,同物異名與同名異物非常常見。古代文獻引用別的文章時往往會將這些記載雜糅到一起,導致最后的描述古怪且令人困惑。
儒艮靠近腋下的乳頭,圖片來源:《中國海獸圖鑒》
然而儒艮這個物種有一個獨特的體貌特征,相較于其他海洋哺乳動物,儒艮的近腋部有兩個乳頭,看上去在胸前一般,與人相似。其他海洋哺乳動物如鯨豚以及海獅海豹等鰭腳目動物或者沒有外露的乳頭,或者有多個乳頭在腹部。從這個特征,可能可以篩選出一些古代的儒艮記載。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有“一曰?魚出江東,有兩乳。”,郭璞注《爾雅》中則寫道“鱀,?屬也,體似鱏,尾如?”。一種尾巴像白鱀豚(魚的尾巴是縱向的,而鯨豚的卻是橫向的),有兩個乳頭的動物,應該就是說儒艮無疑了。從這些記錄看,當時的儒艮可能一直分布到長江口,考慮到先秦至漢初氣候炎熱,儒艮的分布往北擴張的確是可能的,而東漢至魏晉我國氣候再次進入寒冷期,所以許慎會用“一曰”這種道聽途說的用詞,可能當時長三角的儒艮已很罕見,或者干脆退往了更南方。更為有趣的是,一些清代吉林的地方志記錄則似乎指向了我國古人曾接觸過巨儒艮這一物種,但由于記載中又混雜了一些其他海獸的信息,這段歷史可能永遠也說不清道不明了。
盲目無節制的捕殺
上世紀上半葉,國內儒艮記錄非常的少,只有1931年臺灣南部的一筆確切記錄。50年代以后,儒艮的記錄開始增多,此時我國的儒艮數量已不多,已經只有北部灣沿海的一個不大的種群了。對于當地漁民來說,儒艮原本作為“神異魚類”而免于被捕捉,隨著大生產運動的開始以及破除迷信的需求,1958年,廣西合浦當地的海戰大隊漁民開始組織專業隊伍利用圍網對儒艮進行圍捕。1958年-1962年的5年間,北部灣地區(包括廣西及海南島西側)共捕捉儒艮236頭。
死去的儒艮,圖片來源:《中國海獸圖鑒》
盲目無節制甚至是十分粗暴的開發對于一個物種是毀滅性的,這五年的捕撈幾乎直接送走了北部灣的儒艮種群,此后數十年,因為資源枯竭,捕撈一度停止,直到1975-1976年,出于某些原因,又捕殺了28頭。這次捕撈徹底壓垮了這個種群,自此以后,該地區的儒艮記錄只出現在零星的誤捕中,再也沒有恢復原本數量規模的跡象。1992年廣西合浦儒艮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正式成立,此后的十年間仍有個別儒艮被目擊到,但非常稀少,在2002年海南島西側的儒艮調查中,歷經60個調查日,卻未目擊到一次儒艮。
越南地區捕獵儒艮只為要其門齒,圖片來自Nguyen Xuan Hoa
更致命的一擊
明面上的捕殺固然令人觸目驚心,而背后棲息地的喪失則可能給這個物種最致命的一擊。儒艮是海洋中的純草食性哺乳動物,其至少取食12 種海草,而二藥藻( Halodule uninervis)和喜鹽草( Halophila ovalis) 是儒艮最主要的食物來源。一頭成年儒艮每天需進食40kg-55kg濕重的海草,如此巨大的食量需要廣袤的海草床為其提供食物。
東亞正是全球海草多樣性最高的地區之一,諷刺的是,相較于紅樹林與珊瑚礁作為海洋的重要生態系統已深入人心,海草床卻鮮為人知,直到近年才有所研究,并且,海草床的情況非常不樂觀。以廣西儒艮保護區及其周邊的海草床為例,2010年,海草床面積的平均值尚有253.93公頃,到了2014年陡然降至0.51公頃,直到2017年才勉強回升至27.21公頃。棲息地的此般巨變,即便有儒艮躲過了獵捕,也很難抵擋住食物短缺的困境。
這樣的情況并不是我國所特有的,依據2004年聯合國環境署的研究,印度尼西亞喪失了其30%-40%的海草床,爪哇島周邊的海草床則減少了60%之多,新加坡將其僅有的海草床填成了陸地,泰國與菲律賓也有20%-50%的海草床消失。澳大利亞著名儒艮研究者Helene Marsh教授認為,全球儒艮的覓食區正以每年7%的速度消失,這嚴重威脅到了全球儒艮種群的生存。
印尼的海草床,圖片來自:周佳俊
中國的儒艮還有希望嗎?
先說結論,有希望,但是很難。
儒艮雖然長相憨厚,看似行動緩慢,實際上卻能進行長距離的遷徙。澳大利亞的儒艮種群每年遷徙數千公里來覓食海草,也有研究證明為了覓食,儒艮能在短短數日遷徙600km,從泰國東海岸一直游到婆羅洲的沙巴。該物種的這一特性類似人類的游牧生活,可謂是真“逐水草而居”,所以,若海草場得到進一步的恢復,儒艮遷徙至我國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挑戰也是嚴峻的,正如前文所說,我國以及附近國家的海草床都在進一步的萎縮,這對儒艮的生存非常不利。若想要該物種重新回歸北部灣,最近的儒艮種群便是越南種群了。而近年來越南北部已經沒有了儒艮的蹤影,種群集中在靠近柬埔寨的越南最南端,并且數量堪憂,2011年的研究表明越南的儒艮數量只有15-25頭,十年過去了,如今還有多少?這個數量級的種群是不可能對外擴張的,能茍延殘喘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所以讓儒艮回到我國,不光要我們自身努力重建適宜其生活的環境,并且周邊各國也需一同努力,才有可能達到這一目標,這很難。
相較于儒艮這一個物種,海草床對于我們來說更為重要。海草床為全世界1/5的大漁場提供了繁殖場所,并且是上千物種的覓食與棲息躲避場所。同時,他也是氣候穩定器,18%海洋碳被固定在海草床中,并且其在減緩海洋酸化、凈化海洋水質、保護海岸免于海浪侵蝕等方面擁有這杰出的作用。在保護海草床方面,我們做得還很少,能做的還很多。
我們失去了白鱘,又失去了儒艮,物種滅絕仿佛一個多米諾骨牌,假如打開已滅絕的物種清單,相信每個人都會感到震撼和悲傷。但是更重要的是,那些還有希望的物種,需要我們協同合力,保護物種與棲息地,盡力遏制生物滅絕的大趨勢。
儒艮,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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